榎家小生

※我有一个哪怕忘记、哪怕等了他很久、哪怕他也一样忘记我的人——

汉克・安德森醒来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光明，抬起头望出去能看见的是一大片无云的蓝天。连只鸟都没有的那种。汉克从地上撑起身体时才发现他躺在一滩浅浅的水里，那个深度连他的手都没有淹过。

这里很安静，如果要说的话有点像是那种山间里隐蔽的一角落，没有人烟，也没有任何的光害，就是无尽的浅水和没有变化的天空。

陌生、从未接触过的场景，和常理搭不上边的景色，他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片水里，镜面般的水面还能映出汉克此时有些呆愣的表情。

汉克没有感到不安，在对于这环境警戒之前他有一件事胜过了这种怪异感——目前这种状况这对于他来讲，是不合理的。

——汉克・安德森应该死了。

这一切都是不正常的。

汉克以为自己会在这儿待上几天，他感觉不到任何的饥饿，四周也没有任何变化，他看了看自己如此真实的掌心后就放弃了思考。他又躺回了水里，那种液体包围他的感觉并不讨厌，只是有些无聊。

直到汉克真的回过神，抬起眼注意到的时候，有个人影低着头站在他身边。

阴影遮盖住了这个人的脸，但汉克可以看见对方额头边的光圈，蓝色的，小小一个，比他的婚戒还要来得秀气的光环。

「午安，安德森副队长。」

那个人用一种过于夸张的语气说着，让人有点讨厌，可汉克意外的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样子，就是心底有一种习惯的无奈，像那种被宠物闹腾到生不了气、也骂不出口，最后只能说着『真是够了』的浓厚无奈。

汉克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可他却不认识他。他困惑的看着对方朝他伸出手来。

「躺在这里欣赏风景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我想我们该上路了。」

「去哪？」

「一个名为天堂的地方。」

汉克搭上对方的手，那双手比他想像中还要来的冷些，就像是一个机器的温度，可当汉克看见那个人的表情时，却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因为对方看着他的表情全都是满满的欢喜，像只大犬终于找到自己的主人一般，安静又专注的对你晃着尾巴。

他想他是个仿生人。

汉克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么想着，一身标志的制服、额头边的光环，还有看着他的专注眼神，汉克想了想便问这个仿生人：「你叫什么名字。」

「RK800-51，底特律9667分局警局的特约警探型仿生人。」康纳说完微微一笑，「但我更希望副队长可以叫我：康纳。」

康纳——

汉克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口莫名的震动了下，一股浓厚的酸涩与难以形容的情感涌上来，汉克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汉克抓了下自己的头发，那些水奇妙的没有沾湿他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分，只是温柔地从汉克的发端落下，好似母亲的亲柔抚摸，在孩子该走时恋恋不舍。

「好，康纳。你刚刚是不是有说什么狗屁天堂？」汉克皱起了眉，「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康纳额头边的光环变动了颜色，汉克看到了，但仿生人的脸上除了微笑以外没有过多的表情。 「是的，这里是人死后第一个到的世界。」康纳开始向前走着，「在四十分钟前，汉克・安德森在一场警匪追逐战里中弹，紧急抢救后仍无效，当日下午14:28分宣告死亡。」

仿生人说完顿了下，用着他那怪里怪气的语调说着。

「请节哀。」

汉克露出了一个看智障的表情，天杀的真希望这些仿生人能够多懂点正常人类的感情。

不过汉克对于自己的死亡没有太大的感触，原本他就是在玩命，柯尔离开后他还在这个世界呼吸本就没有太大的意义。是直到遇到了一个人才停止自己创造的死亡俄罗斯轮盘——他遇到了谁？是谁？

甩了下头，汉克抬步跟着前头的仿生人。

汉克发现自己的对于以前的事情似乎记不太清楚了，那些事情像是被蒙了一层看不清楚的灰，就算他眯起眼也看不到，只有一两个模糊的身影。

但他没有要去深究的意思，毕竟人都死了，去想那些人生跑马灯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是领路人？带着死掉的人去天堂？」

「噢——可以这么说，毕竟这里只有我一个仿生人。」

「天堂有什么吗？我就是问问，说实话挺好奇的，毕竟每个人都想要上天堂。」

「喝不完的啤酒、球赛的即时转播、高热量的垃圾食物大餐，还有一只带着小天使翅膀的圣伯纳犬。」

「哈哈哈，那这天堂还真他妈不错！」

康纳听着汉克的笑声也跟着露出了一抹笑，他额头上的光圈闪烁了几下。

这里就像是无尽的浅湖，天和水连成一线，他们在走着，看似没有规律的模样但在康纳的带领下汉克发现其实他们是有在前进的。

仿生人的魔力，汉克想着，模控生命做的可真是成功，在天堂路还有领路人带着走这套服务够吸引人类再和他们购买一大批仿生人了。

不过自从仿生人革命后，也很少人类再继续使用仿生人了，也许是仿生人异常问题，也可能是他们真正的作为一个不同于机器的生物在活着，所以人类不再使用他们。

他们只是很平淡的走着，康纳的背影映在汉克的眼里，莫名的老警探觉得这种状况有股怪异的感觉——就像是前面的人他待的位置不对劲，他该待在他的身后，像只大狗一样乖巧的跟着他。

「我们以前见过吗？」

汉克忍不住问道，康纳原本笔直向前迈步的规律动作顿了一下，那只是一个很细微的停止，若是不注意看根本就发现不了。可汉克就是看到了。

「也许，我们曾经见过。」

「为什么是也许？」

「我的记忆体有缺失，所以可能在我遗失的部分记忆档案里我们曾经是有个过面的。」

汉克知道自己肯定忘了些什么，现在他还能确定——他忘的和眼前缺了记忆的仿生人有很大的关系。

这是什么狗屁设定？两个都失忆的人混在一起找拼图？别开玩笑了，汉克翻了个白眼。

汉克走到康纳的身边，仿生人贴心的侧过脸：「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

汉克心里这么念着没说出口，「仿生人也有天堂？」

「关于这点我也在思考。毕竟我只是一个领路人，仿生人就连灵魂的存在与否都是争议，不知道天堂会不会有我们的位置。」

「你都露出这种表情了，还说自己没有灵魂？虽然不知道我们到底有没有见过面，但我觉得你是可以上天堂的。就像那谁，耶利哥的领导人说的，你们拥有自由。」汉克拍了拍康纳的后背，「无论是什么样的物种，当自由来到他身边时，天堂自然有着他的位置。」

康纳露出的表情困扰的像是他思考了太久，久到连已经钻牛角尖怎么样都找不出答案。要汉克说的话和他那个老早就去天堂的儿子在要不到想要的玩具时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困扰又不甘心。这让汉克有一时的心软，也许是死了的关系，以前不常说出口的安慰话这时愣是一口气就说出来了。

听到汉克说的话康纳额边的光圈快速的亮成橘红色，然后他微微睁大了眼。

「是的，就和副队长说的一样，我们是自由的。」

康纳笑的一脸灿烂，像是很高兴能从汉克这得到问题的答案。

他们走了不短也不长的时间，但汉克足够发现这个仿生人有多少坏习惯，

他总爱不听他的话，老是做着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在汉克念他的时候会表现出顺服的模样，可当同样的事情发生时他仍然会做出一样的动作；他喜欢待在他的身边，这让人有点不好意思承认，但汉克觉得康纳应该是真的蛮喜欢他的，而他对于这样黏人的康纳也不讨厌；当汉克看向康纳的时候，对方总会在第一时间回看他，眼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可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有康纳这个人，他们是否曾经是更加亲密的关系？模糊的记忆只告诉他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占据了这个亲密位置，可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朦胧的只感觉到他自己挺喜欢对方的。

康纳的脸时不时的核对上那个人，可又在某些时刻感到违和，汉克心里像被猫挠了几下，痒痒的，他忍不住凑近了康纳。

他们两人的手在走动的时候时不时的擦过，康纳没有特别注意到，可汉克却在意的不得了，一种难以言语的电流从他们擦过的那处窜上来，他都想骂声干你安卓是不是漏电了——否则他的心跳怎么会跳的那么快？

许久没有因为他人躁动的心因为一个不听话的仿生人而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汉克不是那种刚谈恋爱的大孩子，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汉克越看康纳越觉得，大概就是这个人了吧。

会在他乱吃垃圾食物的时候阻止他、会替他喂家里那只圣伯纳犬、会在汉克觉得寂寞的时候待在他身边陪着他。

有点小烦人，也不是那么的有趣，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原本干涸冷硬的心变得柔软，不知不觉里也逐渐迎合对方。就像现在，康纳观察着他，而他也在观察着康纳。

他想他，是喜欢康纳的。

认知到这点的汉克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他妈的。

他们很快就到了终点，康纳安静的待在旁边，只是时不时的眼神飘移到汉克身上，而汉克也没有回避康纳的视线直直的望进那对焦糖色的眸子里。汉克看着眼前大到不符合常理的门，挑起一边的眉问着同样停下脚步的康纳。

「这巨大到令人不爽的门就是终点？」

「是的。」

「那过去吧。」

汉克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看向停留在原地的康纳。

「嘿康纳，快点过来，你是没电了还是怎样？傻愣在那干嘛？」

「⋯⋯抱歉，汉克，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你在说什么，过来！你不是我的仿生人吗，这是命令！」

康纳喜欢那句我的仿生人，他微微垂下好看的眸子。

「没办法的。」康纳说着。

「我看不见门。」

汉克已经进了大门，他闻言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无意识的张开了嘴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在那无言相对的眼里似有着一抹感伤。

康纳就像个尽忠职守的仿生人，他站在门外，露出设定好的社交微笑。

但汉克知道，那抹笑里的情感太真了，随着康纳落下的泪水，真实到汉克有种痛彻心骨的酸涩。

「您已经进了门，时间有限，请容许我简短的向您报告。门后已经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了，我想我待在这里还有别的任务要做。」

「请您放心，我过得很好，仿生人虽然没有天堂但这里没有任何的虐待和苦痛，比耶利哥还要真正自由的地方。」

「能在服役时间为整个人类与仿生人贡献出一份心力，我已无任何的遗憾。」

康纳说完忍不住表现出了丝丝不舍，本想遮盖住的，在最后一刻都当个最完美的仿生人，可他还是没有藏好，对汉克的感情不小心倾漏而出。

微笑和泪送走他最爱的那个人。

「服役的十三年间，非常感谢副队长的照顾，请您保重。」

在消失的视线里，是康纳始终如一的微笑，仿生人被设定好的眉眼和那对专注的眼神，是汉克最后的记忆。

呐，你有思考过吗？

关于你创造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苏醒功能将康纳从待机唤醒，睁开眼后康纳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缺失了什么。

站在这片广阔的天空之下，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

仿生人能够学习很多不同的事物，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记忆体、显示卡、后端处理器，随着时代的改变硬体设备也要更新，只要记忆仍存在云端，没有一个仿生人是会消失的。

但也仅仅是这样。

记忆不存在感情，回忆也不代表在回放时能够体会到当时的感觉，所以康纳尽量避免自己的『死亡』，因为不知道从何时他就发现自己在新机体读取记忆时，总会有那么一部分缺失。

而他现在站在这，重新读取云端上的资料时，他发现了一大片的空白。

是的，什么都没有，连警告的红色显示字幕都没有，有着的只剩那突兀的白色。

康纳在看着那片白时，突然无法运作机体，他只能如死机一般卡在那，一动也不动。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康纳的记忆总结出了这个结论，可他弄丢了。

就像是路边调皮的孩子，不听劝在那偷偷玩着底下的小石子，夕阳西下柏油路将他的身子拉的老长，而直到天黑了，孩子才发现他身边在意的人全都不见了。

最可悲的是他连那些人一丝的样貌都想不起来。

康纳感受到名为悲伤的情绪，在他的仿生组件里四处乱窜，优秀的原型机对此是感到困扰的，但他找不到可以驱逐这种感觉的方法。

康纳握紧了手，可他的手里空无一物。

最后他只能茫然的抬起头，这个表情对于一个仿生人来讲过于复杂，就像他从一台冷冰冰的机器蜕变成了人类，从他的眼里能够读出这个仿生人的浓烈情绪。

他让程序编列出修复记忆的代码，这里是空白不是错误毁坏的部分，他只是失去了一段曾经有过的记忆。只要拥有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无论是好的、坏的，但他待在原地努力了14432分钟后——大约二十天的时间，他仍旧是失败的。

康纳不想承认，但他真的觉得很失望。

他只查出来，他缺失的这段记忆是关于一种人类有着上千种形容的情感，从断续的资料里惊讶的发现，他竟然——爱上了一个人类！

这是神奇的，康纳不得不这么说。人类与仿生人的相爱是一直都有的，康纳也从不把自己会恋爱这件事归纳于机率零，可当他真的意识到的时候又是另一件事了。

这让康纳有些好奇，爱是甜蜜、酸涩、苦辣，可为什么到了他手里却是一片空白？

康纳对此感到不解，是因为这段感情让他痛苦了吗？以至于在被报销后被认为无法承受，所以选择将那片记忆归为一片空白。

还是因为他是个机器，不懂人心所以才被封锁起来？

又或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放弃这段情感，是身为仿生人的硬体关系，还是因为他是一台原型机的缘故？

「可是如果我连爱人都要被限制的话，这不是太可悲了吗？」

康纳失落的喃喃说着，他觉得这份关于爱的情感对他来讲不会是有害的，甚至他浅意识的认为这是一段十分珍贵/需要珍藏/十级加密保护的情感，可他就是推敲不出他失去这段记忆的原因。

他只好在这片无尽的天地之间走动，没有尽头，只有一模一样的场景，如果是一个人类在这里的话应该老早就崩溃了，可康纳是个仿生人，他稳定的系统足够让他在这段无趣的时光里推敲处四周细微的不同，身为警探型号搭配的能力在此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康纳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他不会疲倦、这奇妙的空间也不会让他流失能量，身体里的蓝血仍然在流动着，康纳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个大型的密室逃脱里细细的找出答案，而这是一场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同伴的游戏。

日子过了太久，当康纳可以分析出那片看似没有任何差别的天空哪里不一样时，他发现很多有趣的小事情。

像是底下的水不会沾湿身体，像是他在四处走动时总会有一两处有骚动，像是康纳在对空气讲话时会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回应。

这都是细小、甚至难以注意到的事，可细心的仿生人却能一一的列点。

康纳的计时器在他报废的瞬间就停止了，到了这个空间后他整体机型保持着最完好的状况，可就只有他的计时器，永远停在了他报废的瞬间。

就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康纳，你被淘汰了，在服役后的十三年时因应仿生人的更新被选择了报废。

那时的康纳已经是老机型，他其实在更早前就该回去模控公司进行销毁，可他没有，RK800仍是和最初设定时一样待在底特律警局，然后在其中服役。

康纳想到这却想不起他为什么会在仿生人革命后停留于那，明明他做过的每一个案件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分类归类在云端的资料夹里。

「到底，忘了谁——」

康纳忘了一个人，那个人不太注重健康，而且很喜欢吃垃圾食物，自己的身体不适合摄取高热量却总是爱在他面前吃上几口。

他的家里养了只大狗，叫做相扑，品种是圣伯纳犬。

那个人的餐桌上放了他去世儿子的照片，那是他最深爱也最痛的一个人。

他们曾经一起做过很多案子，自己是归属在对方手下，可在记录里他老是看见自己不顾对方的喊声就冲了出去，有次还在高速公路上追逐一对仿生母子，他还记得隔着铁网子那个人的脸色有多糟。

他们在大使桥上对峙，那个人问他仿生人死后会去哪，仿生人天堂？ ——噢，这点他现在倒是可以和他说了，没有仿生人天堂，但也没有痛苦。

在仿生人革命结束后，他们还在那个汉堡餐车前拥抱，他记得——记得对方给他的温度，暖和、安心，还有更多的眷恋。

康纳就不解，这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他会忘记，人类会因为遭遇过于痛苦的事而选择封闭记忆，这点他是懂的，仿生人异常后和一般人类十分相似，可他此时却想像不到为什么他会想要忘记——甚至是抹消这一切。

空白比起封锁还要来得残忍，是完全的不留，甚至遮掩都懒得动作，只徒留明显被擦拭掉的痕迹在那，仿佛在炫耀，看啊，我把你最珍贵的东西毁掉了。

究竟是为什么，康纳蹲下身，然后用手指点了点底下的水，然后放进嘴里分析，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上了上百次，每一次检验系统都在回报着这只是最普通的水，可康纳仍在做着这个动作，就像是在希望着有一个人能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冒出来，用嫌恶的语气对他说着：噢康纳，你他妈真恶，我要吐了——

康纳呆愣的看着湖面映着的自己，仿生人的光环、褐色的眼珠子、一身RK800的专属制服。

他想他就只是个仿生人，也许在这里烦恼也是无用的，毕竟机器究竟有没有灵魂这件事情就足够哲学家相互争吵好几个世纪。

他有灵魂吗？康纳又开始了他无用的游走，他觉得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黑洞，不停的吸引着每个人的好奇，像个淘气的孩子大声的说着注意我呀，抢到了糖果、得到了所有大人的注视，最后就嘻嘻笑着跑掉了。

灵魂是否拥有，康纳觉得自己无法定义，毕竟在他之后的仿生人也跟着更新了很多，也许在他报废后灵魂这个问题就已经被解答了出来。

康纳想着露出了一抹设定好的微笑，然后又皱起了眉头，过了会他又换上了生气的模样。

他想这里该是人类称之为的天堂，但似乎又不太一样。

不过这终归只是康纳的烦恼，康纳数着他踏出的步数，直到他停留在一个东西的前面。

那是个人类。

水波在这个不年轻的男人身边泛起圈圈水光，康纳愣了下，或许该正确称之为卡机。

他发现了一名人类，然后他知道了自己的任务。

他得把他送到了天堂大门前，就在刚刚他看见男人的瞬间解锁了之前被隐藏的任务。

康纳想，这个人一定在他报废前是个很重要的人，不然怎么会在看见他的瞬间他所有的警报器都响了起来，所以他接近了那个人，从对方的资讯里得知了他的身份。

汉克・安德森。

一个小小的锁键被轻轻地打开，清脆的开锁声让这个仿生人活了起来，他突然感到雀跃，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着的事情就像这样，不停的发掘线索然后去完成每一份任务。

一名服务于底特律警局的警探，他们也许见过，甚至对方是他缺失记忆里的一部分。康纳还在分析的时候就收到了不知从哪里到来的讯息——汉克・安德森已经结束服役了。就在四十分钟，汉克・安德森在一场警匪追逐战里中弹，紧急抢救后仍无效，当日下午14:28分宣告死亡。

接收到这个讯息的瞬间，康纳觉得自己靠近胸口的某个零件紧缩了下，但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就算进行自我检测他也查不出机体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人和他空白的记忆档案有关系？康纳还在思考他与汉克在他报废之前是否有任何的联系时，汉克小声的发出一种酒醉后的痛苦呻吟，在康纳期待的眼神里慢慢地醒了。

汉克在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他呆愣的看向四周，过了会又看了下自己的掌心，就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然后他又倒回水里。

在汉克倒下视线看向他的时候，康纳露出了一抹笑，那是别于固定程式所设计出的微笑。

「午安，安德森副队长。」

康纳故意用一种过于夸张的语气说着，让人有点讨厌，在他的记忆库里曾经有人问他为什么被设定这种怪异的腔调，口气有点嫌弃的，可眼前的人意外的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样子，像是已经习惯康纳说话的方式。

汉克只是有些困惑，他看着康纳朝他伸出手来。

于是康纳只顿了下，继续说着社交模板给出的对话选项。

「躺在这里欣赏风景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我想我们该上路了。」

「去哪？」

「一个名为天堂的地方。」

他们在这条路上相处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只是刚好足够康纳观察这个人类。

汉克的脾气不算好，但当他真的有问题的时候还是会回答，用一种稍显别扭的态度和他说话，康纳看着这样的汉克都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想，汉克也许就是那个他所在意的人类。

他送汉克到系统指定的地点时，他听着汉克说的话就大概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虽然很可惜的他没有从空白的记忆窗口得到有用的资讯，可能送一个优秀的警探到天堂也是件十分荣耀的事情，康纳满足的站在大门前。

「嘿康纳，快点过来，你是没电了还是怎样？傻愣在那干嘛？」

在汉克喊他过去的时候，康纳在这一瞬间想起了一切。

空着的那片一直发疼的区域，找回了原本该有的东西，一瞬间愈合了伤口，又像是寻找已久的夙愿得偿，终于吐露出口中的那一口幸福的叹息，晕眩般地，原本只有灰黑白颜色的世界突然染上了名为汉克的色彩，那个颜色温柔的让人想哭，仿生人有着能够流泪的简单功能，可康纳却是笑着落泪的。

他是如此爱着那个人。

也许仿生人真的有灵魂，就像那些陪伴主人一生的玩偶在点点滴滴里也能构筑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偷偷珍藏的回忆，关于他的，包含着对那个人的浓厚情感。

诞生这个词并未符合他，他的每一个零件全都是人工造的，出厂时设定好的社交模式让他能够在人类的社会里生存，可到了最后，仿生人终究与普通人类一般蒙懂地学会了爱。

康纳不想上天堂，因为那里没有他爱的人。

康纳的眼里含着过于灿烂的点点眷恋，他的眼泪从未停止，可此时的笑容却是前所未有的美好。

就像个人一样，脆弱但又坚强，在名为爱中沉沦。

「您已经进了门，时间有限，请容许我简短的向您报告。门后已经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了。」

「请您放心，我们过得很好，仿生人虽然没有天堂但这里没有任何的虐待和苦痛，比耶利哥还要真正自由的地方。」

「能在服役时间为整个人类贡献出一份心力，我已无任何的遗憾。」

他对汉克说出了胜过于所有感情的话，那是爱、那是感谢他遇见了这个人懂得了如何去珍惜一个人。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当一个仿生人待在他身边，照顾细碎的事物，偶尔搞砸，然后他们会在打闹中再次和好。

「服役的十三年间，非常感谢副队长的照顾，请您保重。」

⋯⋯⋯⋯

⋯⋯

扑通、扑通、噗通——

「副队长您醒来了！」

「噢痛死了——我不是死了吗？」

「你的心跳突然自己又跳了起来，在医生都宣告死亡时间的时候。你可真是个奇迹，老家伙。」

汉克稍微动一下身体就能感受到穿透整个内脏的疼痛，这让他打消起身的念头，好好地像个真正的病人躺在那。底特律的警探此时也不过是个中弹的患者，可怜巴巴的缩在床上试图让这个疼减缓一些——当然汉克不会做出这种动作，即便他真的痛到不行，在他的老朋友面前他可是一丝都没有表露出来。

杰佛瑞站起身，拍了拍汉克的肩膀，彼此都已经不年轻的面孔上带着的是欣慰的笑。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副队长。」

汉克对他笑了笑，杰佛瑞从旁边拿了颗枕头给汉克让他替自己弄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让伤口被压迫到。一瞬间这个病房里除了心电图的声响以外显得有些安静。

医生很快就进来做检查，诊察完后表示汉克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他开了几份止痛药给汉克然后就带着护士们走出去。从医疗人员推开门的缝隙能看见走廊外人员相互走动，隔着一扇门就仿佛是另外一个视线，汉克收回视线接着随口的说着。

「我想我遇到了康纳。」

「三年前报废的RK800？你在哪遇见他的？」

「天堂的门前，那家伙在那里等我。他妈的那个家伙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样欠揍。」

「噢我相信康纳看到你这么有活力应该会很开心，毕竟那家伙最在意的人类就是你了。」杰佛瑞笑了下，「然后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做一下超音波吗？关于脑袋的？你是伤到腰不是脑袋，希望你都走了一趟天堂门还是惜命点。」

汉克听完杰佛瑞的揶揄忍不住骂了声脏话，但脸上带着笑，他摸了摸空着的掌心轻轻地叹息，就是不知道康纳一个人待在那里会不会寂寞。

「就说不要等我了，那个不听话的仿生人。」

汉克看向窗外，和那片天空相似的风景，一片无云的蓝天。

他想下一次，他会记得他。

FIN.

汉克离开后康纳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问着他，那你想上天堂吗？

「我想再等等他。」

「仿生人的记忆力很好。」

「如果他又忘了我，这次就换我永远记着他。」

他想等着那一个，一个哪怕忘记、哪怕等了他很久、哪怕他也一样忘记我的人——和他一起走向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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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汉康，打了很久但最后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就希望他们都可以好好的，然后幸福